温州挂职干部、阿坝州壤塘县副县长林铁（右一）走访慰问当地贫困户。
8月，阳光比往年炽热几分。巴山蜀水间，带着草帽的浙江扶贫干部们步履匆匆。
印象中的“天府之国”，人们爱用方言“巴适”表达知足达观的人生态度。但西部大省四川，有不太为人熟知的地方——全国最大的彝族聚居区、第二大的藏区和唯一的羌族聚居区。这些地区，是国家深度贫困集中地区，能否如期脱贫，关系到“第一个百年”奋斗目标和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顺利实现。
“打这样的仗，就要派最能打的人”。响应中央号召，年初，浙江与四川深入开展东西部扶贫协作工作，选派扶贫干部99人，奔向千里之外。
一年多过去，不少干部学会了说一口流利的“川普”，学会了吃重辣口味火锅，还晒出了高原红，他们还收获着爽朗幽默的四川人取的“外号”：“杨梅县长”“茭白县长”“网红县长”……
浙江干部的“巴适”，是大山之间新开辟出来的道路、新崛起的产业项目、新落地的扶贫车间、新运出的扶贫礼包以及贫困户脱贫增收后脸上的笑容。在西部地区的广阔天地，在脱贫攻坚的战场，他们倾心书写着浙江故事。
脚下生风，一线调研很走心
“就得像这个村的人”
我们到访的川北，地处青藏高原东北延伸带和秦巴山脉腹地，当地人形容这是中国“东部的西部，西部的东部，南部的北部，北部的南部”。是不是地理的中心，有待考证。但山高谷深、崎岖难行，确凿无疑。
傍晚时分，跟随玉环挂职干部、阿坝州茂县副县长陈方岳向海拔余米的青脆李基地行进。10余公里的山路，不时可见滑坡、泥石流留下的痕迹，坐在越野车里左右摇晃、上下颠簸，陈方岳戏称，这是能把结石颠碎的“碎石路”。
半小时后，抵达渭南乡德胜村卫生室和村部，以为基地不远了，没想到他们往上指了指，“还在3公里外山坡上。”
谁能想到，这样的德胜村仍算是茂县交通便利的村寨之一，因为“路上有护栏”。
“不到阿坝，你想象不出浙江之外，生活的真实模样如此让人揪心。”陈方岳告诉我们，去年4月，刚从人口稠密的东部沿海城市到地广人稀的羌族聚居区，他既深感重任在肩又忍不住犯愁，“进村起码要翻几座山，早上从县城出发，下午才回去，一天四五个小时耗在路上，几乎什么事也干不了。”
但干部挂职只有三年。上有东西部扶贫协作的重任，下有老百姓对脱贫的殷切期盼，时间短，任务又重，到底扶什么，怎么扶？
仙居挂职干部、旺苍县副县长滕新生（右一）在旺苍县国华镇山坪村跟村民详细询问项目与贫困户利益联接情况。
这一问题，仙居挂职干部、广元旺苍县副县长滕新生还未出发，便开始思考。99名挂职干部，大多是4月下旬通知、谈话，当月27日便坐上了飞机，有人甚至来不及仔细跟家里交代。这样匆忙，滕新生仍抽空从网上找了四川的地理、气候、产业发展情况，又走访仙居几个农业、旅游乡镇总结经验，直到踏上向西的行程。
一到旺苍，当地干部想引进企业，滕新生却不着急：“先做规划”。他说，摸清楚情况，才好对症下策，扬长补短，实现特色化发展、差异化发展，为农民增收提供源源不断的动力，“不然‘干部一走、产业就散’的困局如何走出来？”
整整一两个月，滕新生忙得脚不沾地，带着技术人员采集了个乡村土壤样本，还前往成都、巴中等地考察。作为副手，仙居县畜牧兽医局副局长陈卫国被留了又留，挂职时间从半年延到了一年，“规定一个月可以回趟家，但经常两三个月都回不去。老婆坐不住了，带着孩子飞过来，一看我们这工作状态，误解变理解。”
“浙江县长来啦！”刚到雁门镇索桥村村口，此起彼伏欢迎金华挂职干部、汶川县副县长陈小建的声音便响起了。汉语不太流利的点点头，打个招呼。有熟悉的直接拉上他，去了家里，看看正在进行雨污分流工程。
这个海拔余米的村庄，陈小建几乎来了不下20次，“就得像这个村的人”。
初到索桥，他觉得“还不错”。年汶川大地震后重建后，全村户、人，住房不愁。部分村民外出打工，留守的也大多有三四亩地，种植青脆李、红脆李、樱桃、西梅等。
但访谈农户，他觉得“有些震惊”。整洁的白墙里，厨房、卫生间、猪圈竟混在一起，人畜混居、垃圾乱堆现象常见。与村干部交流，他感到“很有压力”，村里农业种植面积虽有亩，效益却并不高，村集体经济几乎为零，“这不就是我们开展‘千万工程’前的乡村模样。”
不怕路远，哪怕一天看一个点也要看到真贫。不怕山高，哪怕一天就爬一个坡也要听到心声。一次次走心调研，让浙江挂职干部对西部山区脱贫攻坚任务有了更真切的了解。他们决心，在不长的挂职期内，扶出一些像样的产业，留下一些带不走的经验。
丽水挂职干部、巴中市通江县副县长张春根和当地种植大户在田间地头。
心里有梦，培育产业有方法
“不怕没产业，不怕没市场”
在网红界，遂昌扶贫干部、巴中通江县副县长绝对属于“非主流网红”：没有网红脸，没有精致妆容，没有大长腿，甚至不太年轻，更不会卖萌。然而，网友们却挺买账。
“如果可以，我想把通江邮寄给你”。去年的通江电商节上一句苦思一周的“广告词”，让站在镜头前，向人们深情推荐青峪扶贫猪、空山脆土豆、通江洋姜等农产品的张春根意外“走红”。
网友们的弹幕不停在飞，直播总观看量超过10万人次。扶贫县长线上线下的“反差”，演变成强大的带货能力。通江一度滞销的洋姜成为“爆款”，短短两周卖出了1.5万单。
遂昌挂职干部、巴中通江县副县长张春根为农产品代言。
如今，随着县、乡镇、村三级电商网络体系重建，一批电商带头人成长起来，以来深山农产品不断走出去，张春根开始被通江人亲切称呼为“网红县长”。不过，对“网红县长”的称号，他并不是很在意，“最重要的还是继续发展产业，做好电商培训，打响自身品牌，帮农民卖出农产品。”
确实，不看重个人名誉，不计较个人得失，关心老百姓是否真脱贫，关心浙江经验能否真落地，这些是我们一路行来，看到浙江干部的普遍品质。
至今，回忆起刚到巴州时的情景，松阳挂职干部、巴州区副区长刘坤还忍不住要“吐槽”。“开会听到巴州人口万、财*收入超10亿元，愣了下，心想松阳人口不到20万，财*收入才9亿元，到底谁扶谁。”他笑言。
然而一旦面对工作，爱开玩笑的年轻人变得严肃。“虽然不太好意思，但让丽水对接巴中，确实是有优势的。”刘坤说，两市地理相仿、产业相同，巴中今天遇到的问题，当年我们也曾一步步探索过，才有了相对成熟的解法，“论茶叶产量，松阳不算最多，却建起了浙西南最大的交易市场，论古村资源，我们不算最好，却被称为‘最后的江南秘境’，用的就是无中生有、有中拉长的智慧。”
正奔走在绵延的茶山间，尝试将浙江精耕细作、做大市场、做强品牌的现代农业发展模式“种”入这片土地。
广元市昭化区，作为赴川挂职的三名女干部之一，下村调研、项目谋划、入户动员廖旭青同样“不让须眉”：听说贫困户为找不到增收路子发愁，她将丽水蜂蜜产业发展经验推介过来，余户村民开启“甜蜜事业”；看到房前屋后种的猕猴桃、养的乌鸡卖不出，她拉来“丽水山耕”，一手建立了“农户+专业合作社+平台”的电商体系。
龙泉市挂职干部（左二）走访广元市昭化区建档立卡贫困户。
短短一年半，人精瘦了、脸晒黑了，但看到原本冷冷清清的穿云村合作社有了多户社员，原本干群关系不和、百姓常常上访的春花村改变了精气神，廖旭青觉得，“心满意足”。
索桥村，迎来了新变革。今年6月初，争取到浙江企业保亿集团万元乡村建设资金后，陈小建动员县里以索桥村为样本，开启猪圈革命、厕所革命、污水革命、垃圾革命。索桥村民用当地特色鹅卵石在村口堆出了“东西协作、索桥花开”字样，既是人们振兴乡村的心愿，也寄托着陈小建对浙江美丽乡村建设经验开花结果的期待。
旺苍县大毛坡，同样在6月，当仙居县运来的株杨梅树挂果时，人们品尝着酸甜可口的果实，齐声夸赞：“杨梅县长带来了好产业”。
茂县县郊，陈方岳一手引进的李子分拣设备马力全开，从玉环引入的深加工企业加紧选址，准备拉长当地特色产业链，让每一颗青脆李都物尽其用、发挥价值。
不怕没产业，创造条件就能挖掘潜力。不怕没市场，开动脑筋就能看到商机。一个个金点子，让源自东海之滨的理念落地生根，为巴蜀培育一个带不走的好产业，打开东西部资源流通通道。一些未成形的开始成型，新的潮流正不断酝酿。
缙云挂职干部、巴中南江县副县长汤碧荣与农户一起收获茭白。
心中有情，事在人为讲技巧
“想方设法，先把希望种下去”
当然，故事总有B面。兴致勃勃的挂职干部，也免不了遭遇老百姓的冷脸。
在巴中，缙云挂职干部、南江县副县长汤碧荣精心挑选了茭白。在他看来，这种作物当年种下、当年收成，与浙江茭白成熟季有时间差，市场前景广阔，十分适宜农民种植。
“卖不掉，您包圆？”第一次到长赤镇永新村，村干部的问题，让一腔热情的汤碧荣感到有些凉凉的。不仅村干部，连村民也嘀咕，“什么是茭白？”“占了玉米地，种不活怎么办？”
“你们总不能连个失败的机会不给，是不是？”汤碧荣找到了贫困户马显福，百般劝说，硬“塞”了10亩茭苗，甚至承诺由浙江企业负责收购托底。
没有人看好。马显福只管认真照顾山上的10亩长豇豆，田里的茭白完全“放养”，肥也不施，草也不除。直到去年8月，豇豆亏本了，茭白却赚了6万元，村民的种植热情一下被点燃了。今年，南江茭白种植面积已达亩。
缙云挂职干部、巴中南江县副县长汤碧荣在田间指导农户种植。
还是有哭笑不得的时候。前段时间，汤碧荣曾经因事回丽水一周，等回南江一看，发现个别村民只是应付，茭白田里连水干了都不知道放。“四川人老说‘巴适’，性格相对安逸，对需要精耕细作的农业不太适应。”但这位“茭白县长”现在已经很淡定，怎么做群众工作，是挂职干部早已千锤百炼出来的本领，“想方设法，先把种苗种下去，种下种苗就是种下希望。”
这希望，有时是脱贫增收的种苗，有时是垂手可得的致富技术，有时也是对美好生活的无限向往。
广元青川县孔溪乡，湖州吴兴区挂职干部、青川县副县长张文斌依托东西部协作资金建立的扶贫车间，正为许多贫困户带去希望。51岁的骑马乡民主村村民李林告诉我们，除了提供就业岗位，车间还专门针对贫困户进行菌种培育、加工等免费培训。一年来，约有10%员工掌握技术后，与公司签订采购协议，回村自建了菌菇基地，实现了从就业到创业的转变。
到达巴中市平昌县时，了解到青田挂职干部、平昌县副县长潘娅红因患带状疱疹，不得不回家休养了。人在异乡，克服气候、饮食差异的困难，更可见一斑。
人虽没见到，但潘娅红一手促成的平昌——青田进口商品城还是让我们大开眼界，余平方米的展示馆内，红酒、芝士等来自世界各地的商品多达余种，“我们追求的不是卖出多少商品，而是看准四川人的性格，撬动当地消费升级，激活增收致富的动力。”
面对前景还未可知的新鲜事物，质疑、观望、冷淡等等都是人性常态。最关键的是，千方百计让老百姓改变观念，打破传统习惯的桎梏。如今这已成为挂职干部的共识。
广元朝天区，台州路桥区挂职干部、朝天区副区长亲自牵线，医院医院路桥分院结成了对子。院班子所有成员到路桥参观、学习后，眼界大开，“他们5个人管2家医院，一切井井有条，我们9医院，还差强人意。”今年，医院智慧化、数字化改造，提升管理水平、服务水平。
丽水莲都区挂职干部在为广元剑阁县农户进行就业培训。
广元剑阁县，丽水莲都区挂职干部、剑阁县组织部副部长赵建勇组织了80位合作社社长、农技人员、乡镇干部到莲都培训8天，亲眼瞧瞧一朵菊花如何卖出元高价、一根光缆怎么连起千百种商品。“还真管用。”赵建勇狡黠一笑，原先费不少力气、花不少时间推广浙江特色品种，老百姓始终兴致缺缺，现在不用推广，天天都有人主动上门问情况。
阿坝州茂县，“茂县李”种植园产业带里有玉环、温岭投入建设的田间道路、堡坎、蓄水池等。
“浙江干部给我们铺好了路，即便将来他们离开了，我们也要自己走好这条致富路。”剑阁县姚家乡*委书记李茂泉说，会永远记住和浙江干部昼夜并肩战斗的日子。
正如感动中国的一句颁奖词所说：泥泞的大山，他们走出了路，山上的果实熟了，人们的心热了。待到山花烂漫，待到果实累累，那就是挂职干部们眼中最美的风景。
浙江挂职干部的三大成效
年以来，浙江扎实推进东西部扶贫协作工作，为四川高质量打赢打好脱贫攻坚战贡献浙江力量。
年，我省援助四川省财*资金13.72亿元，是年的6.1倍，县均投入财*援助资金数为万元。向四川选派干部99人，其中从重要岗位和县级**班子选派正处级干部9名，副处级干部47名。选派技术人员人，为当地培养专业技术团队个，引进、填补当地技术空白项。
产业合作成效。组织引导家企业到四川开展扶贫协作工作，实际到位资金.56亿元。浙川双方共建产业园13个，入园企业70家，带动贫困人口脱贫数2.5万人。全省采购、销售四川农产品或手工艺品金额3.47亿元，带动脱贫人。投入农业帮扶资金9.8亿元左右，项目余个，投产后可稳定带动27万余人脱贫。
劳务协作成效。帮助四川贫困人口在浙江就业人，通过建设扶贫车间、提供公益岗位等途径，帮助四川贫困人员就近就地就业人。吸纳贫困人口到其他地区就业人。
人才培养成效。注重“造血式”培训，增强对口地区内生动力。围绕农业产业化、旅游文化产业培育、“互联网+”技术等，组织培训当地干部人次，专业技术人才培训人次。开展贫困村创业致富带头人培训人次，创业成功人。
（数据由浙江驻川工作组提供）
记者沈晶晶